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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博ballapp.绿茶·名家书房|刘华杰:科技让人们失去和大自然对话

发布日期:2024-05-15 08:45:54 来源:ballbet贝博在线 作者:BB贝博ballbet网页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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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华杰,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北京大学科学史与科学哲学研究中心教授。博物学文化研究者。著有《看得见的风景:博物学生存》《天涯芳草》《博物人生》《檀岛花事》《崇礼博物散记》《勐海植物记》《浑沌语义与哲学》《自然以自由》等。

  我的朋友圈里有很多博物人士,看他们每天晒花鸟鱼虫,很养眼,很治愈,但其中北京大学哲学系刘华杰教授的朋友圈却让我自卑,他晒的植物我几乎都不认识,我们这些被困在城市牢笼里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和大自然对话的能力。

  小时候,我在农村长大,对身边的花鸟鱼虫无比好奇,看花打鸟捞鱼捉虫,乐此不疲。然而,童年是短暂的,很快我们就进入设定好的“学习模式”,从小学一路到大学,用十多年时间坐在教室里学习,渐渐地,离大自然越来越远,对大自然越来越陌生。

  进而,我们被绑定在手机、电脑及各种科技产品上,以为它们可以解决我们的一切问题。慢慢地,我们发现,人类的生理进化根本无法和这些科技产品匹配,使用电脑时间久了,手指会发麻,不堪重负。而我们的眼睛,迟早会承受不住手机、电脑带来的刺激,一切高科技的发展,某种程度上反过来会伤害我们。

  刘华杰教授从事科学哲学研究,他一直在思考现代科技对人类的负面影响问题,并试图寻找可以平衡科技的力量。找来找去,终于,他认定古老的博物是一股有效的力量,可以消除科技对我们垄断式的影响。多年来,他一直在践行自己的博物人生,从北大校园开始,亲近各个物种,观察它们,研究它们,体会人与自然的共情和互动。

  这些年,他的博物足迹遍及各地。去夏威夷看热带植物,他写了三卷本《檀岛花事》;去云南普洱茶主产地勐海游历,他著有《勐海植物记》;去别人看来除了滑雪别无他趣的崇礼,找寻那里的生物多样性,写出《崇礼博物散记》……

  刘华杰教授的书房和别人的书房不太一样,四排铁皮书架装在轨道上,书架上注明书籍分类,找书时轻轻摇开轨道,一个人便可进入两排书架之间。博物类书籍通常又厚又重,只有这样的铁皮书架可以承受。

  我们聊着天,刘华杰教授时不时摇开一排书架,抱出一摞书,讲述书中的生物和野外的对应。时不时,他又拿出一些野外捡回来的木头,讲述木头和昆虫的故事,以及他采集的蜂类标本。刘华杰教授的书房不仅仅是一间书房,还是一个博物现场。我就在书房一角,听他讲述他的博物人生。

  刘华杰:我本科读北京大学地质系,是因为中学时参加过一个全国地质夏令营。这个夏令营的总营长是侯仁之先生,北大的历史地理学家;吉林营的分营长是董申保教授。我当时觉得搞地质特别好玩,高考填报志愿时,回想起那次开心的体验,就想报地质系。当时北大有地质系,我就报了北大。

  在北大地质系,我当过学生会主席,办了很多活动、讲座,也听了很多讲座,渐渐对哲学产生了兴趣。因为很多地质问题也是哲学问题,所以,考研究生时我就想考科学哲学、自然辩证法。当年北大哲学系不招应届生,我就考了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读了六年,三年硕士、三年博士,后回到北大哲学系任教。

  刘华杰:我的专业是科学哲学和科学史。几年的科学哲学课上下来,我一直在思考,现代科学把我们引向了什么地方?我们每天都在制造新的东西,所有人都被这些新科技拖着走,一会儿出来个,一会儿弄个GMO(转基因生物),一会儿又整出个ChatGPT(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程序)。实际上,我们的日常生活并不需要那么多高科技的东西。

  现代社会由三股力量在支撑着,一是权力,二是资本,三是科技。这三股力量一合作就无敌,甚至可以无视宗教、人文、地方性知识。而实际上,这三股力量合谋的历史很短,也就一百来年。

  这一百多年来,个体的人和大自然的交往越来越少。一个人生下来后,不需要和大自然打交道就能很好地生存,只跟课本打交道,跟一切人造的东西打交道就行了,不需要知道大米是怎么来的,也不需要知道茶从哪里摘的。正常情况下,这样生活没有问题,可一旦出现自然灾害,如地震或疫情,我们就会发现,书本上的知识不够用了,我们对大自然的了解太少了。

  科技越发达,人越没有意愿、没有能力跟大自然对话,好像一切都要通过科学共同体这个中介才能有答案。事实上,人是可以自己去感受、去认识大自然的。现在,地球开发已经达到极限,人已经不能再去折腾地球了。从长远看,人们应该改变生活态度,现在这种高速发展的态势是不可持续的,很快地球将不堪重负,人类自身也受不了。

  复兴博物学,其意义可以跟16世纪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进行类比,只是许多人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我结合自己的教学,一直试图寻找什么东西可以和科学抗衡,或者说,放在更长远的历史尺度来看,什么东西可以消解科学对人们垄断式的影响。找来找去,我找到了博物。回过头去看,我以前学的地质、科学哲学这些知识,对我后来的博物学研究都很有帮助。

  然而,现代学术体制中没有博物的建制,博物学在高校里不属于一个专业,没有博物学家,只有专家。所以,我是在自己的专业之外从事博物学研究的。野外观鸟、观察植物、进行生态研究等,属于一阶博物学;而对鸟类史、观鸟文化、生态学史、植物绘画史等的研究,则属于二阶博物学。研究一阶博物学要比研究二阶博物学花费更多时间与精力。但从学术角度来看,只有二阶博物学才能被称作学问。我没法带我的学生去搞一阶博物,因为一阶博物拿不了学位。学生们必须做知识史、文化史、科技史等二阶的东西才能拿学位。

  在学者眼中,如果说一个人是个博物学家,那是骂人的,意思是说他水平低。但个别人除外,比如美国学者爱德华·威尔逊,他就认为自己是博物学家,他的传记就叫《博物学家》。博物学的顶峰是达尔文的演化论,后来衰落了。但在西方,博物学的社会地位还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民间组织。而在我国,博物学只存在于旧书本上,官办的学校、研究机构不认。

  刘华杰:可能跟我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有关系。小时候,我住在吉林的山村里,爸爸是中学老师,家里有些书,包括《古文观止》等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但总体来说,我读的书并不多。读过的书中,有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对我帮助很大,这本书我现在还留着呢,是吉林人民出版社1970年出的,相当于百科全书,生活中的知识里面都有,有我们当地的植物,虽然画得不是很好,但是大致能够对应起来。看了这本手册,我开始在家周边寻找书里提到的植物,基本都能找到。一次,公社的采药队到山里来,想找柴胡,找不到。我当时还是小孩,我说有的是,没多会儿,我就出去拔了很多给他们。这本书对我小时候认识植物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我父亲很了解大自然,经常带我们去大自然中采各种东西。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后来一想,觉得那时候的体验太好了。我对博物的热情可以说是那时候打下基础的。

  绿茶:博物是个特别大的范畴,您这些年出版的博物学著作以植物研究为主,您的博物人生是以植物研究为主吗?

  刘华杰:的确,大自然的一切都可以称为博物,我最喜欢植物,就从研究植物开始了我的博物人生。植物就在我们身边,容易获得。全世界有三十多万种植物,按科算,有四百多科,北京的植物有一百多科,大概两千种。全国有三万多种植物,其中云南有一万八千种之多。有了基本的植物知识后,即使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很快就能大致把不同的植物归类到不同科中。

  我们国家收集的全球植物标本很有限,和世界大国比起来差很多。各个国家的标本我们都应该采集,但我们现在没有做这个工作。香山标本馆已经是中国最大的标本馆了,但基本上收藏的是中国标本,外国标本很少,而且大多数是别人送的,不是我们有目的地采集的。而西方的博物学家,在世界各地游走,观察和收集不同的博物标本。

  我最近开始对昆虫感兴趣,因为植物已经了解了一些,结合昆虫更能了解植物生态。我的书房里,关于植物的书在减少,虫子的书在增加。一次,我从野外带回家一根木头,一天,家里很安静,我听到“咔吱咔吱”的声音,反复找,发现声音出自我带回来的这根木头。我打开树皮,发现树皮里有乳白的幼虫,它在吃连接树皮和树干的这层东西。北京的各种柏树,只要砍下来,就会被这种幼虫咬。我翻查资料,终于搞清楚了,原来这是一种叫双条杉天牛的幼虫。

  昆虫有几百万种,我无法一一观察,就从身边的昆虫开始观察,我关于昆虫的知识正在一点一点地积累。比如北京的蝴蝶,我已经观察得差不多了,碰到不认识的,就现查相关资料,带着爱好自然的动力反复学习。我不贪,不是要跟谁比第一第二,而是根据自己的时间和能力,慢慢做。所以,我做博物不焦虑。太贪的话,容易急躁。看植物、虫子,乐趣无穷,丰富多彩。它们可能不是预期的样子,我会慢慢欣赏它们。

  虫子和植物又是互动的,没有虫子传粉,许多植物也就没法繁殖,结不了果实。它们之间是互相成就的过程。这就是生态的问题。所谓生态好,不只是说植物生长得好,这里边还必须有虫子。比如北大校园,生态还算可以,但缺蝴蝶,因为北大用农药,蝴蝶很难成活。生态链不完整。

  我对周边植物物种还算熟悉,在北大散步,新来了某个物种,我马上就会注意到。比如,不久前我在塞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那儿看到一株黄顶菊,北大以前从来没有,我就告诉了生科院,他们就采了做标本。

  有人觉得,一片生态林,生态肯定很好,而一片光秃秃的地方,生态肯定不好。事实上可能恰恰相反,光秃秃的地方反而生物多样性更丰富,那些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起来的生物是很了不起的。而人工栽种的生态林是没有这种多样性的,也很无趣。

  相当多生态项目,花了很多钱,事实上是对生态的破坏。我们对“生态restore”这个概念有误解,英文实际上是“生态恢复”的意思,现在我们译成了“生态修复”,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修复”有利于上项目,推平,栽树,死了再栽,来回地折腾,进一步破坏生态。实际上,不要特别多地去动它,要相信大自然的自我恢复能力。我始终认为要学会做一个有开阔眼界的人,有趣味的人,有益于大自然的人。

  刘华杰:广义的阅读,就是伽利略当年说的两本大书:一本是大自然这本书,另一本是《圣经》。我套用一下就是,一本是大自然这本书,另一本是人类写的那些书。但对于博物学家来说,书本和野外经验不能分开,野外经验少的话,光看书,是看不懂的。

  如何博物?首先要有兴趣,根据兴趣去选择读书的范围。特别是对小孩,一旦他们有了兴趣,学习的动力就有了。现在人们最大的问题是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麻木得很。英国的博物学书非常全面,博物爱好者遍地都是,光皇家鸟类保护协会就有一百一十万会员,英国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爱鸟的人。西方,从培根之后,博物学开始爆发式发展。博物学的知识是靠积累的,西方几百年的博物学累积,非常惊人。而在近现代,我们在自然经验积累方面远远落后于西方。

  当然,我国有自己很重要的博物遗产。比如茶叶,说起茶文化,中国肯定是世界第一;还有养蚕,蚕丝做成丝绸,这是中国人的伟大发明;还有瓷器,这个也不得了;再就是培育大豆,做出豆腐。在我心中,以上四个是中国的“四大发明”,是和日常生活联系最紧密的发明。而且,其中瓷器、丝绸、茶叶曾经是世界贸易的主角。书本上印的中国“四大发明”是西方人的看法。

  刘华杰:这种趋势非常好,但是书的品质和宣传做得还不够。这要有一个过程,西方19世纪已经完成了这些,从现在引进的西方19世纪的博物学作品来看,我们还是很吃惊,原来人家比我们先行了这么久。

  我们做事情太追求速度,恨不得几年时间就赶上西方博物学的发展,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这种经验性的学问需要靠时间来积累。想想我们,一两代人,人们就从饥饿到需要减肥,这很不正常。我们的变化太快了,人与自然的互动应该是缓慢的过程。

  现代人类的学习也是非常不理性的,人类个体用差不多十至二十年时间来学习,不是在自然环境中学习,而是在教室里学习,最后勉强找个工作养活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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