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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博ballapp.湖州味道|钱选:一樽且向画图开(上)

发布日期:2024-09-08 10:12:15 来源:ballbet贝博在线 作者:BB贝博ballbet网页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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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古代绘画史上,元代是一个极具转折性的时期。早在公元11世纪,就诞生了文人画,比如以苏轼的理论主张、文同的墨竹创作实践为核心的“湖州竹派”。宋元易祚,画院凋零,诸多文人士大夫投身绘画领域,原先在画坛边缘的文人画在元初风神初振,迅速进军画坛核心。往后的中国绘画史上,除了明初有过一阵院画复古潮流外,文人画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

  在“元四家”(黄公望、王蒙、吴镇、倪瓒)之前,有钱选、高克恭、赵孟頫三家齐名,声望甚高,他们的艺术成就直接影响了元一代画风的形成。钱选作为名震元初的前辈与先锋,用毕生的艺术实践回答了画坛在宋末元初这一特殊转折期面临的重要问题:业余的文人画家如何跨界并开拓绘画领域新的风格面貌。

  清代湖州画家沈宗骞在《芥舟学画编》中道:“我吴兴山水清远,甲于天下。生其间者,得其灵淑之气,每借笔墨以抒写其性情,如赵松雪、钱舜举、王叔明、唐子华辈,皆足以名当时而传后世。”钱选,字舜举,号玉潭,乌程县(今湖州吴兴)人,又自号懒翁,晚年更号霅溪翁,别号清瘤老人、巽峰。因其斋名“习懒斋”,有《习懒斋集》,可惜佚散不存于世。清人顾嗣立在《元诗选》二集中收录了钱选的诗歌,并对钱氏生平有大致描述:宋景定间乡贡进士。年少时,嗜酒,好音声,善画。山水师赵令穰,人物师李伯时,花木翎毛师赵昌,皆称具体,用笔高者,至与古人无辨。尝借人《白鹰图》,夜临摹装池,翼日以所临本归之,主人弗觉也。赵文敏公孟頫早岁从之问画法。乡人经其指授,类皆以能画称。至元间,吴兴有“八俊”之号,以孟頫为称首,而选与焉。

  在顾嗣立的描述中,钱选师法多家,承袭宋画衣钵,技艺高超。钱选性格大概活泼慷慨,“嗜酒,好声音”,艺高人胆大的他会开出“以所临本归之”的玩笑。想必他也是一位很好的绘画老师,以至“乡人经其指授,类皆以能画称”。钱选与赵孟頫、王子中、牟应龙、萧子中、陈无逸、陈仲仪、姚式在元初至元年间(1264-1294)合称“吴兴八俊”。钱选的准确生卒年已不可考,但大致可知他是“吴兴八俊”中的前辈。元人吴澄《题舜举画马》中有“近年钱赵二翁死,直恐人间无”,可知钱、赵二人卒年相去不远。按赵孟頫南宋宝祐二年(1254)生,元至治二年(1322)卒,景定三年(1262)钱选中进士时,赵孟頫年仅九岁,钱选应年长赵孟頫十余岁。元人赵汸《东山存稿》为后人勾勒出钱选的遗民性情与青年时代轮廓:“吾邑令吴兴唐君子华尝为余言:赵文敏公以清才雅望见用国朝,名声流于四海,其同时有牟成甫、张刚父、姚子敬、钱舜举,文学之美皆与公相先后。舜举以绘事擅名,公甚敬其为人,尝赠之诗有‘鲁国万钧王月重,汉天一点客星孤’之句,而不及其画,盖皆一时之杰也。至正己丑(1349)冬,余访唐君吴兴,因得牟先生之书而传之。未几又得姚、张、钱三公之诗而讽咏焉,皆清迈博洽,寄兴深远,非浅闻可冀,而钱公跌宕真率,格力优暇,无怨愤不平之意,要为不可及云,独其所谓经说者,不可得见。访其家,问诸其兄子国用,则曰:公尝著书,有《论语说》《春秋余论》《易说考》《衡泌间览》之目,后皆焚之矣。盖当时同游之士,多起家教授,而舜举独隐于绘事以终其身。世之见其杜德机者,亦惟其善画而已。呜呼,其真所谓轻世肆志者乎!向其掩抑藏遁,如是之深也。”

  青年时期的钱选刻苦钻研《论语》《春秋》《周易》等儒家经典,且学有所成,发奋著书。面对南宋王朝倾覆于异族铁蹄之下,钱选这一世代的江南士大夫遭受重大精神打击。南宋灭亡后,深受程朱理学影响的江南士大夫在接受新王朝统治的态度上,远没有北方士人那样主动,像参加过抗元斗争的忠直之臣谢枋得,在至元二十六年(1289)抵达大都后绝食多日以身殉国。残酷的现实使得诸多江南士大夫放弃了“学而优则仕”的道路,怀着对故国的黍离之思“隐于绘事”化身遗民画家,如郑思肖(1241-1318)在宋朝覆灭后改名“思肖”,暗藏宋室国姓赵的一半,表示“义不忘赵”,其所画的“无根幽兰”带有明显的自况意味;如与南宋末代丞相陆秀夫过从甚密的龚开(1222-1307),常年隐居苏州,晚年近乎赤贫,他的《骏骨图》仿唐人韩干《照夜白图》结构绘制,画中那匹骏马却骨瘦如柴、低首灰颓,不禁引发黍离之思。

  钱选没有郑思肖行为那么激烈,从同时代人赵汸对钱选诗文“跌宕真率,格力优暇,无怨愤不平之意”的评价可以一窥其性格,钱选焚书遁入画坛的决心异常坚定,因此时人也将钱选敬为南宋遗民一列。辈分稍晚一些的赵孟頫黄公望(1269-1354)在张雨(1283-1350)所收藏的《浮玉山居图》上描绘了一位博学多能的钱选:“霅溪翁,吴兴硕学,其于经史贯穿胸中,时人莫之知也。独与敖君善,讲明酬,成诣理奥,而赵文敏公尝师之,不特师其画。至于古今事物之外,又深于音律之学,其人品之高如此,而世间往往以画史称之,是特其游戏,而遂揜其所学,今观贞居所藏此卷,并题诗其上,诗与画称,知诗者乃知其画矣。”

  今人多根据赵孟頫与钱选的关系反推钱选的生平。虽然元人对赵孟頫向钱选学画的记载较模糊,但像黄公望、张雨、倪瓒(1301-1374)等人都明确表示过这一确切事实。钱选以画艺闻名后世,但诚如黄公望所言“是特其游戏”,其在儒家经典上的造诣今人已难以知晓。钱选年长赵孟頫十余岁,与其经学师傅敖继翁交往甚密,研讨学术。敖继翁,湖州客籍名儒,按明人凌迪知《万姓统谱》载:“字君寿(当为善),福州人,寓居湖州,邃通经术,动循礼法。元赵孟頫师事之。平章高显卿荐于朝,授信州教授,命下而卒。所著有《仪理集说》。”万历《湖州府志》称敖继翁“少长邃于经术,冬不炉,夏不扇,出入进止皆有常度,湖之名士多出其门”。黄公望所言钱选“独与敖君善,讲明酬,成诣理奥,而赵文敏公尝师之,不特师其画”。钱选博古通今,谙熟经学,深谙音律,定于绘画之外给赵孟頫启发。据弘治《湖州府志》记载:“冯应科,归安人,善制笔,妙绝天下,时人称赵子昂字,钱舜举画,冯应科笔为吴兴三绝。”赵孟頫的绘画在后世评价中超越钱选,而“吴兴三绝”仍然并举赵字钱画,实因赵孟頫少年时代“自立于学,时从老儒敖继公质问疑义,经明行修,声闻涌溢,达于朝廷”,书法作为学习的必修课被赵孟頫掌握得至臻成熟,其字少年成名,对于游戏一道的绘画则是后来接触,期间得到了钱选的启发。倪瓒在钱选《牡丹图》上的题诗曰:“水晶宫里仙人笔,曾就溪翁学画花。今日披图闲觅句,空青奕奕暎丹砂。”倪氏直白说明了钱、赵二人绘画上的师承关系,亦隐含赵孟頫以书法之道入画门之意。

  “吴兴八俊”在至元二十三年(1286)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这一年元世祖忽必烈派遣程钜夫(1249-1318)到江南搜访遗逸,据时人张雨《静居集》载:“子昂被荐入朝,诸公皆相附取宦达,独舜举龃龉不合,流连诗画,以终其身。”或许是钱选对前朝怀抱忠贞眷恋,或许是钱选比赵孟頫更有远见,或许是钱选已然年愈不惑不再热衷进取,总之他诀别了仕途。彼时被程钜夫意外发现的前朝宗室赵孟頫,终于怀抱着“士少而学之于家,盖亦欲出而用之于国,使圣贤之泽沛然及于天下”的学者初心踏上仕途,其结果虽然官运亨通,却似鸟在笼中,终无用武之地,时常在诗画中念叨着“归去来兮”。赵孟頫用一首《罪出》吐露了出仕后的满腹牢骚: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古语已云然,见事苦不早。平生独往愿,丘壑寄怀抱。图书时自娱,野性期自保。谁令坠尘网,宛转受缠绕。昔为水上鸥,今为笼中鸟。哀鸣谁复顾,毛羽日摧槁。向非亲友赠,蔬食常不饱。病妻抱弱子,远去万里道。骨肉生别离,丘垄谁为扫。愁深无一语,目断南云杳。恸哭悲风来,如何诉穹昊。

  钱选毅然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他烧毁了青年时代的经学著述,隐居山林。《仇书图》巧妙地流露了钱选绝意仕进的想法:“两两挟策游康衢,聚戏不异同队鱼。忽然儿态起争竞,捐弃箧笥仇诗书。”南方士子苦读诗书求仕进,然有一天城头变幻大王旗,蓦然回首发现十年寒窗苦读一场空梦,挽救不了崩坏的宋朝,抵挡不了蒙古人的铁骑,似乎满腔恨意付诸于诗书之上,决意隐入残山剩水中。钱选自断仕途后鬻画补贴生计,元人戴表元在《剡源文集》中的《题画》一则中描述当时钱选的创作与生活状态:吴兴钱选能画,嗜酒,酒不醉不能画,然绝醉不可画矣。惟将醉醺醺然,心手调和时,是其画趣。画成亦不暇计较,往往为好事者持去。今人有图记,精明又旁附缪诗猥札者,盖赝本非亲作。设亲作亦非得意画也。此卷烟林水屿伸纸数尺,自非须臾可就,想见经营布置时累醉,不一醉。

  钱选的黍离之思表现得极为克制,他在《梨花图》中题诗道:寂寞阑干泪满枝,洗妆犹带旧风姿。闭门夜雨空愁思,不似金波欲暗时。他在《贵妃上马图》这幅仿唐人横轴式样的作品中,大胆放弃了由唐至元中间数百年发展出来的一套人物逐渐融入背景的做法,而是复古式地将一系列人物错落有致地安排在浅景深的画面空间中,并题诗道:玉勒雕鞍宠太真,年年秋后幸华清。开元四十万匹马,何事骑骡蜀道行?

  这种大唐王朝由盛转衰前夕顷刻的合理想象,指向的不仅是南宋王朝统治者的昏聩无能、莺歌燕舞,也饱含寒门士子面对盛世难再的复杂情绪。钱选在《题山水卷四首》流露出了一股浓烈的失望:江南北苑出奇才,千里溪山笔底回。不管六朝兴废事,一樽且向画图开。

  钱选的隐逸并非“孤标傲世偕谁隐”,而是“也在人间识草木”。历史记载中钱选除了焚书外没有做出特别激烈的举动,他只安静地将生命的热力全然致力于绘画创作中,并带着“画成亦不暇计较”的通脱。

  如果钱选在内心中是以一个遗民来要求自己,那么他大约是那种开明包容的遗民,他对遗民的要求止于自身。他和赵孟頫始终保持着友谊,至元二十四年(1287)赵孟頫出仕新朝后,在《送吴幼清南还序》中热情介绍了故乡的师友:吾乡有敖君善者,吾师也。曰钱选舜举,曰萧和子中,曰张复亨刚父,曰陈慤信仲,曰姚式子敬,曰陈康祖无逸,吾友也。吾处吾乡从数子者游放乎山水之间,而乐乎名教之中,读书弹奏,足以自娱。

  清人吴升的书画著录书《大观录》《霅溪翁纸本丛菊图卷》中记载有元人淡古的题跋:“当国初时,钱卿与赵松雪、鲜于困学(鲜于枢)、李息斋(李衎)、徐容斋(徐琰)诸名公游,不乐仕进。”赵孟頫称钱选为友而非师,这与古代士大夫尊经术而轻艺术的观念密切相关。从时间上说,钱选画名显赫之时,赵孟頫才刚踏入画门,从地域上讲,二人均为吴兴士林之秀,同在敖继翁的朋友圈中,来往密切,从理念上讲,钱、赵二人在绘画上均崇尚古法,因此,即便赵孟頫不称钱选为名义上的老师,他的绘画亦深受钱选的影响。赵孟頫拥有超凡绝伦书法技艺作为基础,同时博采善鉴,后来在绘画技艺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钱选在赵孟頫《墨梅图》上大方题字:“子昂郎中墨梅,非仆所能及也,敬服敬服。”至于赵孟頫北上后视野格局更是焕然一新,反过来又影响钱选,则是后话。

  中国的山水花鸟画在宋代迎来了成熟与高峰,宋人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评论:“若论佛道人物,仕女牛马,则近不及古;若论山水林石、花竹禽鸟,则古不及近。”宋人格物致知的理念在艺术领域表现为细腻逼真的临摹,同时出现了《林泉高致》等系统论述。宋代绘画的诸种成就与画院的异军突起紧密关联。潘天寿在《中国绘画史》中道:“宋代的绘画当头就可以说一句‘远隆盛于唐代’。它的缘由在各帝王都极力奖励画道,优待画家,虽五代南唐的时候曾创有画院,五代以前的唐代就立待诏等官级,各有提倡,但总不及宋代规模的扩张。”宋仁宗等自身擅长丹青,奖励画道,这一传统在宋徽宗赵佶时达到了极点。徽宗是中国古代绘画史的名手,有官职的画家在政宣时代享有佩戴金鱼的荣誉,御前列侍时画院排第一,书院只能排第二。

  相传龙德宫建成,画师们要为宫墙创作壁画,宋徽宗审看样稿,对其中一幅表示满意,他说:“百花之中,唯月季花少人画,月季者,逐月而绽,故此得名。凡四季交替、晨昏流转,其花蕊、瓣、叶一概不同,此为自然之道也。画中月季,为春时正午盛放,与时节无异。”帝王对于真实描摹的追求可见一斑,这自然成了宋代宫廷绘画的标准,并影响了整个画坛的审美趋向。在宋朝天下绘画名手云集都城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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